汝窯的出現(xiàn),在北宋晚期,宋徽宗的時代。政治史上,那是一個不知所謂的混亂時代,藝術(shù)史上,卻是中
國文藝復(fù)興的巔峰。
趙佶作為朝廷上的皇帝,或許不合格,但作為藝術(shù)家之中的皇帝,卻當(dāng)之無愧。憑著絕逸群倫的天才和生命力
,他不但自身的創(chuàng)作成就高超,而且獨具慧眼,賞識了無數(shù)卓爾不凡的藝術(shù)家。如果他不是搞垮了國家,后世
的名聲大概不致太差。而汝窯的出現(xiàn),正是他的文化大業(yè)下的一道手筆。
宋徽宗是個非常虔誠的道教徒。道教講求清凈無為,凡事要與大自然和諧合一。我們可以想象,既有藝術(shù)
家脾氣又有大把錢花的徽宗,一定把自己的生活打點得一絲不茍,極有品位。北宋宮廷一直使用的瓷器,是定
窯。定窯的顏色是白色,對道教徒而言,這種顏色太刺眼,于是皇帝把心一橫,重新訂造,開始了汝窯曇花一
現(xiàn)的歷史。這個說法,最早源自北朝末年徐競的《宣和奉使高麗圖經(jīng)》。不過,這只道出了汝窯的來歷。但它
的神秘之處,又在哪兒?
宋朝的“五大名窯”,汝、官、哥、鈞、定,這個排序,不是亂來的。本來,按窯場的出現(xiàn)次序,應(yīng)該是
定窯先行,但在歷史上的重要性而言,則汝窯地位無出其右。其遺址雖然到現(xiàn)在還沒法完全肯定,但大致在河
南(古稱汝州)應(yīng)無疑問,跟北宋首都汴京非常接近。
汝窯的色澤,傳說是來自天上。后周世宗柴榮,曾經(jīng)燒造過一種名為“柴窯”的瓷器,卻在北宋已經(jīng)失
傳,只剩下當(dāng)年立下的口諭:“雨過天青云破處,者(這)般顏色作將來”。宋徽宗傾盡人力物力,就是要超越
前朝,制作出可與之匹敵的汝窯,其成品的顏色,效果如出一轍:汝窯的瓷胎,不是白色的,從邊沿上可以看
到,帶著淡紫,叫做“香灰胎”;而瓷器的釉色,不論是半透明抑或不透明,都顯出一種非常柔和悅目的天青色
,并常常帶有輕微的釉裂紋,稱為“蟹爪紋”。這種顏色和效果,后世一直在模仿,無論是南宋的官窯和哥窯
,抑或清代的雍正和乾隆,盡管最后都做出了自己的風(fēng)格,但在模仿技術(shù)而言,卻只能做到襲貌遺神的程度!
古籍記載,汝窯的顏色如此細(xì)膩,是因為釉中加入了瑪瑙粉末。但根據(jù)英國最新的化驗報告顯示,盡管瑪
瑙粉末與釉內(nèi)的主要礦物互不排斥,卻無助于成色的改變或提升。
這個消息,對于矢志重現(xiàn)汝窯的藝術(shù)家固然是一大打擊,對于存世汝窯的珍貴價值卻是一次肯定,因為連
這唯一可能破解汝窯秘方的線索也斷了,這項文化遺產(chǎn)就更形稀罕了!
全球收藏家之中,數(shù)日本人對汝窯最為珍愛。為什么?因為日本人的神道教與中國的早期道教相似,而日
本在歷史上對中國最為仰慕的時代,亦是唐宋時期?,F(xiàn)在日本人的茶道、花道、香道所用的瓷器,全是唐宋風(fēng)
格的“青瓷”(celadon)而非“青花”(underglazeblue),即使在清末以來的動蕩里,日本人對中國明清瓷器
興趣一直不大,他們收集的大宗,主要是青瓷、剔紅、書畫等。中國人反而自元朝滅宋之后,漸漸從記憶深處
移除了祖上的品味,愛上了來自中東的繁縟花紋。我們在中學(xué)課本上讀元世祖的高壓政策,四色人等和達(dá)魯花
赤,都隨政權(quán)更迭消失了,但青花取代青瓷的品味,到現(xiàn)在卻依然影響著我們。
可幸的是,在二十一世紀(jì),中國人似乎重新想起了那份淡然悠長的品味,故寶重入炎黃手中的機(jī)會亦近在
咫尺。宋徽宗也許做夢都沒想到,他的天下,在有生之年被自己親手弄丟了;他的品味,卻在千年之后征服了歐
亞兩極。